[白象的军备大茶几]白象的随笔散文

2020-05-27 心情随笔 阅读:

  生产队一起有十九条牛。

  小宝哥哥家现在的屋基,以前就是一座大大的牛笼,稻草的屋檐里住满了麻雀的子孙。

  老牯子、弯腘(角)、黑嘴和白象合伙住在一起。五六十公分厚的土蛮墙,门两边凿着斜槽,一米四五的杨树杆子管着四个家伙。不过基本不用,依旧是牛索系在牛桩上,脱了鼻子跑掉,吃树吃稻吃菜,时常发生。

  坟茔改造而成的十几亩大生产队晒场北面一排住着八个家伙,它们都有威武的名字,只是说起来啰嗦拗口,普通话也不好表达。我们小伙伴给他们起的外号更多,以致流氓透顶,现在想起来都有些脸红。晒场的东面有四个超级茅缸,茅缸的东面又是一排牛笼,住着六个家伙。它们都是水牛。

  还有一条是个黄种,与众不同,八字腘直短尖,她单独住在村复式班学校边,脖子下拖着长长的皮条。六八年、六九年、七零年,生产队一起出生十九个孩子,命中注定我们猴鸡狗就是放牛娃。有人打赌它不会水,我们都觉得该测试测试。色货非常生气,怎么都不肯下水,瞪着一对红瞳仁,低下头,腘对着我们,要和我们动粗。我们七八个小土匪般的红小兵,悄悄站在它的侧面,一二三,一推,轰的一声,黄逼掉到老淹潒里。我们拿着各种各样的私家制牛法宝(鞭子)恐吓她,不许它上岸。色货黄一看架势,掉头向梅格滩游去,二巴(嘴巴尾巴)竖起来,动作果敢。从那天起我知道黄牛比水牛更爱惜尾巴。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小伙伴们很失望:沙牛逼也配会水!

  第一次骑牛大概三四岁时,父亲从八零三钻探队辞职回家务农后赶上管理柴油机发电照明这项高科技工作,或许工作量太轻,生产队又给他个饲养白象的任务。白象通体雪白,温顺通人性。数不清的早上我被从梦里抓出来,放在羊毛一样的背上,双手攥住脊毛提心吊胆,害怕永远不平的乡路把我甩下来。好几回还是掉下来了,老白象的偶蹄却如同猫爪子按在我柔弱瘦小的某个部位,然后抬起来,等我滚出去。父亲凶神恶煞的麻子脸和鞭子,像雷公一样怒视着老白。老白很委屈,打个响鼻,低下头我迅速爬到牛头上。“送腘!”老白一仰脖子。我又倒骑在牛背山上,拔他的毛玩。无风的清晨,露水重重地吊在稻叶上,老白脚步敲打田埂的震动,吓得露儿们一起跳水,嘘嘘簌簌咕咕唰唰,我看见了最美妙的声音;龟山初升的太阳,把我的头像投在远处的露珠上,折射出七彩的光环,金金紫紫黄黄银银,我听见了丰富的色彩。

  前里坝是发疯的芦苇和荷叶的天堂,龟鳖鱼蟹多得让人讨厌,尤其是黑鱼,多得和苍蝇一样。老白驮着父子在深水里一边游荡一边吃草。拇指粗的竹杆系一根长长的栽田绳,绳头系一个爬钩(渔具一种),钩上钩一只活的土哈巴鸡。择一顶荷叶,拧个洞戴在颈子上,开始找黄梅秧(黑鱼苗)。黄美秧上下翻滚,吐着泡泡,它们的父母就在附近水底,保驾护航,随时准备拼出老命。老白看到了,停止吃草,静静地立在水里,等鱼竿扔出去。护犊子的黑鱼以为天敌来袭,嘣的一口吞下土哈巴鸡。那家伙,人鱼之博相当激烈,浪花四溅,水禽吓得翅膀都拍断了。要不了半个时辰,二三条二三斤重的母黑鱼,就被蓍草吊在老白的脖子上了,公黑鱼精瘦精瘦的,往往被扔掉。

  白象眼眶生满眼屎,七荤八素的苍蝇追逐着他,顺带着咬我。他的脚步一天不如一天稳重,毛色一天一天灰暗。最后一次用牛的是哑巴孤老章天玉。不大的四分田是要耕出来风化,种胡萝卜的,老白却用了一天,哑巴还起了个早。蚂蚱和蝗虫不厌其烦地在老白的四脚周围翻来覆去地飞飞跳跳,很快活的样子。十九条牛里只有老牯子和老白象能听得懂哑巴的咕哝,读得懂哑巴的手势。送牛草时我和二大炮很好奇,呆呆地看哑巴如何使唤牛的。老聋子喝完侄女小花送来的炒米古巴红糖水,开始犁地。那天下午秋风吹的蛛丝满地飘银,哑巴一失昔日的狠劲,竟然打起瞌睡来。犁鞭从老聋子手里滑落,如一条恶毒的懒蛇,躺在光滑幽香的犁底层上。小伙伴们捂着嘴笑老白闷着头干,四个来回,分毫不差。待老白再次回到我们喂牛草的这头,二大炮捡起路上一小块干牛屎正打在老聋子的头上,聋子一醒,立马开嚷,正在盯牛屎的苍蝇嗡的一声炸开了。要知道老聋子手头总会有“毛栗子”,见到小孩就会发一个,平时路遇大人一定绕着走。

  “老白!”“老白!”刚跑没多远,我们好像听到聋子在呼喊,一回头看见白象倒在田埂上,口吐白沫。

  过年前,生产队杀了老白,牛肉的腥气弥漫村庄。分芦苇那天黄昏,我挑着两小捆芦柴路过白象的笼,看见白象的血在墙上,被夕阳镌刻成了仿佛是一万五千年前的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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